冰冷水珠顺着下巴滴进衣领,我猛地抬头。镜面水痕蜿蜒爬行,扭曲了那张脸——我的脸。嘴角弧度还在,像用刀刻上去的。不是幻觉。指尖触到玻璃,寒气直透骨髓。

“陆宴?”图书馆管理员探进头,“闭馆了。”

“马上走。”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。我胡乱抹了把脸,水珠甩在镜子上,裂开那张诡异的笑。逃也似的冲出去,走廊灯光惨白,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。那行朱砂批注在脑子里烧:“……最爱者,乃于绝境中以‘理智’战胜疯狂之灵魂……”

路灯把影子拉长又缩短。身后有脚步声?我蓦然回头。空巷,只有风卷着废纸打旋。喉头发紧。是赵诚最后看我的眼神,是镜子里那个“我”。它没走。它在我骨头缝里。

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。拧开门的瞬间,一股浓烈的铁锈混着海腥味扑面而来。不是我的房间。地板中央,赫然一滩粘稠暗红,边缘半干,像泼洒的劣质油漆。血?胃里翻滚。我退后半步,后背撞上冰冷的门板。

“喵呜——”黑影从床底窜出,绿眼在昏暗里闪光。是隔壁散养的野猫,嘴里叼着半条死鱼,鱼尾还在神经质地抽搐。血是鱼的。我喘出口气,冷汗浸透衬衫。疑神疑鬼。真是疯了。弯腰想赶走猫,目光扫过地板——血泊边缘,几个湿漉漉的脚印,清晰指向我的书桌。

不是猫爪印。是人的脚印。赤足,沾着血和…沙粒?孤山岛那种粗糙的黑沙。

心脏停跳一拍。我扑到书桌边。抽屉拉开一条缝。里面东西没少。那本硬壳笔记本,黑色封皮,烫金的里昂大学校徽。我逃回国时唯一带出来的东西。手指发颤,翻开。解剖图谱,课堂笔记…翻到最后一页空白。瞳孔骤缩。

一行字,墨迹未干,深得像凝固的血:

“灯塔的光,好看吗?”

字迹扭曲狂放,绝不是我的笔迹。孤山岛上,赵诚笔记本里那些符号,也是这种癫狂的力道。寒气从脚底窜上头顶。它知道。它知道我毁了灯塔透镜!它一直看着!

窗外“哐当”一声巨响!我冲到窗边。楼下垃圾桶被风吹倒,垃圾散了一地。路灯的光晕里,一个穿深色雨衣的身影正弯腰,似乎在捡拾什么。帽檐压得很低。他动作顿住,缓缓抬头。

路灯的光恰好照亮他下半张脸。嘴角咧开,向上扯出一个极其僵硬、极其标准的弧度。和镜子里那个笑,一模一样。

他抬起手,指向我窗口。然后,慢慢竖起一根食指,压在唇上。

嘘——

血液瞬间冻住。我猛地拉上窗帘,背死死抵住墙壁,滑坐在地。不是幻觉。它来了。它找到我了。那个“听潮”,它换了个壳子,像寄居蟹找到了新螺壳。赵诚死了,它选中了我。为什么?因为我是活下来的那个?因为朱砂批注里说的……它最爱“理智战胜疯狂”的灵魂?

“笃、笃、笃。”

敲门声。不紧不慢,三下。像丧钟。

我屏住呼吸,指甲抠进掌心。门外死寂。几秒后,钥匙**锁孔的金属摩擦声,尖锐地刺破寂静。有人在开我的门!我根本没反应!

门把手转动了。

肾上腺素炸开。我像弹簧一样弹起,扑向书桌,抓起那把拆信刀。冰凉的金属硌着手心。门被推开一条缝。走廊的光漏进来,切割出一片昏黄的光带。

一只脚迈了进来。沾满泥泞的旧皮鞋。

“陆宴?”是房东老周沙哑的嗓音,“楼下投诉漏水,你卫生间水管爆了?”

紧绷的弦“嗡”地一声,没断,但扯得生疼。我松开刀,掌心全是汗。“…没有,周伯。我刚回来。”

老周狐疑地探头看了看地板上的鱼血和猫脚印,皱起眉:“搞什么,腥死了!赶紧弄干净!”他嘟囔着带上门。

我瘫坐回椅子,拆信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虚惊?不。那行字还在笔记本上。那个雨衣人的笑还在眼前。它在玩我。像猫玩耗子。恐惧不是它要的,它要的是我的“理智”,要我把这恐惧嚼碎了咽下去,在清醒中一点点崩溃。

目光落在书桌角落。一个牛皮纸包裹,方方正正。寄件人地址栏空白。邮戳模糊,但能辨出是本市。什么时候放这儿的?我回来时肯定没有。

刀尖挑开缠绕的麻绳。里面是一本旧书,封面是某种粗糙的皮革,没有书名。翻开,泛黄的纸张上,全是手绘的诡异符号和扭曲人形。中间夹着一张黑白照片。

照片上,是孤山岛那座白色灯塔。但灯塔顶端,本该碎裂的透镜位置,完好无损。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塔顶灯室窗口,身形…像我。照片背面,一行同样癫狂的字迹:

“新灯塔,需要光。”

我抓起书和照片冲到窗边,猛地拉开窗帘。楼下街道空无一人。只有路灯投下惨白的光圈。那个羽衣人消失了。夜风吹进来,带着城市浑浊的气息,却吹不散那浓重的、幻觉般的海腥味。

它不需要船。它就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。它给我看灯塔复原的照片,它在提醒我,它随时能重建那个牢笼。而“光”…它要我成为新的光源?像赵诚那样,用疯狂点燃自己,照亮它的“真理”?

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灯塔的轮廓。冰冷的触感。一个念头,毒蛇般钻进脑海:如果…如果它想要的“光”,不是疯狂呢?如果它要的,是我引以为傲的、对抗它的武器——我的理性本身?

笔记本上的血字,雨衣人的手势,照片背面的留言…碎片在脑子里旋转碰撞。它不是在恐吓。它在…邀请?或者说,它在布置一个只有我能解开的谜题?用我的逻辑,我的知识,去完成它想要的仪式?

这念头比直接的死亡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。我成了它选中的棋手,同时也是棋盘上的棋子。我拿起那本无名旧书,沉甸甸的,像一块墓碑。翻开第一页,一幅粗糙的线条画撞入眼帘:波涛汹涌的海面,一座孤岛,岛心灯塔射出的光束,扭曲着刺向天空,光束尽头,一个巨大的、由无数痛苦人面组成的漩涡正在缓缓张开。

下面一行小字注解,墨迹深黑:

“天门开,需三钥:贪之饵,嗔之刃,痴之引。”

痴之引…我盯着那三个字,后背爬满寒意。赵诚说我是“痴之祭”最完美的祭品。这本莫名出现的书,却称我为“引”。祭品是被动献祭,而“引”…是主动引导?引导什么?引导谁?

窗玻璃映出我苍白的脸。嘴角似乎又抽动了一下。我狠狠抹了把脸。不,不能疯。疯掉就输了。它要我的理智?好。那就用理智,撕开它的把戏。

目光再次落回照片——那座完好无损的孤山岛灯塔。一个细节刺入眼中:灯塔基座下方,礁石的阴影里,似乎刻着什么。太小了,照片上看不清。像…一个符号?

我抓起抽屉里的放大镜,对准那片阴影。粗糙的石面上,刻着一个简陋的标记:一个圆圈,里面套着三个交错的三角形。和旧书某一页角落的涂鸦,一模一样。

心脏狂跳起来。这不是孤山岛原有的标记。谁刻的?什么时候刻的?那个羽衣人?他留下照片,留下书,留下这个符号…是线索?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?

手指划过书页上那个由人面组成的天空旋涡。赵诚渴望的“天门”?打开它,需要三把钥匙。贪之饵(王五的命),嗔之刃(老陈的血),痴之引…是我?还是我手里的某样东西?或者…是我的某种状态?

“笃、笃、笃。”

敲门声又响。还是三下。规律得令人窒息。

我握紧拆信刀,刀尖对准门缝。这次,门外没有声音。死寂。只有我自己的心跳,擂鼓般撞击着耳膜。它等不及了?还是说,送“钥匙”的人…来了?

拆信刀在掌心硌出深痕。门外死寂像块湿透的棉布,闷得人喘不过气。它来了?还是送“钥匙”的?那本无名旧书摊在桌上,人面旋涡的线条扭曲蠕动,仿佛要挣脱纸面。**“痴之引”**三个字墨迹深黑,像三只眼睛盯着我。

“谁?”我喉咙发紧,声音干涩得劈叉。

没有回答。只有一种极细微的、湿漉漉的摩擦声,贴着门板下缘。像什么东西拖着水渍在爬。

心脏撞得肋骨生疼。不能开门。李智尖叫着警告。但礁石上那个符号——圆圈套着三角——和书页涂鸦一模一样。这或许是唯一的线索,也可能是绞索。我咽了口唾沫,冰凉的金属刀柄给了点虚假的勇气。脚尖无声挪到门边,眼睛贴上猫眼。

一片模糊的暗红。猫眼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堵住了。

操!我猛地后撤,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。堵猫眼?是人干的。绝对是活人!恐惧里掺进一丝荒谬的愤怒。这算什么?装神弄鬼吓唬我?还是……某种仪式的前奏?

湿漉的摩擦声停了。死寂重新笼罩。太安静了,连自己血管搏动的声音都震耳欲聋。汗水沿着太阳穴滑下来,痒得像虫子在爬。我胡乱抹了一把,指尖触到嘴角——它又在抽动。不受控制地向上扯。

“滚!”我对着门低吼,更像给自己壮胆,“不管你是人是鬼,滚远点!”

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。短促,冰冷,带着非人的空洞感。不是赵诚那种疯子的狂笑,也不是老陈恐惧的呜咽。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风里刮蹭。

血液瞬间冻住。不是人!

几乎同时,“笃、笃、笃”。又是三下。敲在同一个位置,分毫不差。规律得令人发疯。

跑!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。我攥紧拆信刀冲向卧室窗户——二楼,下面是堆满杂物的后院。刚拉开插销,眼角余光扫过书桌,脚步硬生生钉住。

那本摊开的旧书,无风自动。粗糙的纸页哗啦啦翻过,最后停在画着孤岛灯塔和人面旋涡那一页。墨线勾勒的旋涡中心,原本空白的地方,多了一点东西。

一个潦草的、新鲜的、暗红色的标记。

圆圈。里面套着三个交错的三角形。

和照片礁石上的一模一样!血?谁的血?什么时候画上去的?我冲回桌边,手指颤抖着摸向那个标记。指尖传来粘腻冰凉的触感。凑到鼻尖,一股浓烈的、带着铁锈味的咸腥直冲脑门。

海水的咸,混合着……血。

胃里一阵翻滚。我猛地扭头看向大门。门缝底下,不知何时,渗进来一小滩暗红色的液体。正缓慢地,无声地,在地板上蜿蜒爬行,像一条寻找猎物的毒蛇。目标,直指我的脚尖。

“钥匙……”一个声音,不是从门外,而是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!嘶哑,重叠,像无数溺死鬼在深渊里合唱,“……第三把钥匙……痴之引……”

我捂住耳朵,那声音却穿透颅骨,在脑髓里震荡。眼前景物开始旋转,墙壁渗出冰冷的水珠,空气里弥漫开孤山岛那令人作呕的咸腥和尸臭。幻觉?还是它真的来了?

不!不能疯!疯掉就彻底完了!我狠狠咬破舌尖,剧痛和血腥味瞬间拉回一丝清明。它要我的理智?好!那就用理智撕碎它!

目光死死锁住地上那滩血。它在动。不是无意识的流淌,是有方向的蠕动。源头在门外。门外那个东西,就是线索!也可能是陷阱。赌一把?

拆信刀换到左手,反手握紧,刀尖朝外。右手猛地抓住冰冷的黄铜门把。金属的寒意刺入掌心。深吸一口气——不是勇气,是破釜沉舟的绝望。

咔哒。

门锁弹开的轻响,在死寂中如同惊雷。

我猛地拉开一条缝!

浓烈的海腥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血气,扑面而来,呛得人窒息。门外楼道昏暗的声控灯坏了,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绿光,幽幽地映亮一小片区域。

空无一人。

只有地板上,一道湿漉漉的、拖拽般的暗红色痕迹,从我家门口,一直延伸向楼梯间的黑暗深处。痕迹尽头,似乎有个小小的、深色的东西。

心脏在胸腔里擂鼓。我屏住呼吸,侧身闪出门,后背紧贴冰冷的墙壁。拆信刀横在胸前,眼睛死死盯着楼梯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拖痕尽头的东西,轮廓模糊,像一块……破布?

“嗬…嗬…”极其微弱的、漏风般的喘息声,从楼梯下方飘上来。断断续续,带着濒死的粘腻感。

是人!还活着?

理智在尖叫:别过去!是诱饵!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。那本旧书,那个符号,这诡异的血痕……答案可能就在下面。我像壁虎一样贴着墙,一步步挪向楼梯口。每一步都踩在粘腻的血痕上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吧唧”声。

喘息声更清晰了。就在下面半层转角。

我停在楼梯口,探头向下望。

安全出口的绿光,勉强勾勒出一个蜷缩在墙角的人形。穿着深色的、湿透的连帽衫,帽子罩着头,脸埋在阴影里。身体微微抽搐,发出破风箱般的“嗬嗬”声。他脚边,扔着一个鼓鼓囊囊的、同样浸透暗红色的帆布包。

帆布包?我瞳孔骤缩。那个羽衣人!在灯塔下,在旧书摊,就是他!

“喂!”我压低声音喊,嗓子哑得厉害,“你是谁?”

蜷缩的人影猛地一颤,似乎想抬头,却只发出更剧烈的呛咳。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,枯瘦得像鸡爪,指向我,又无力地垂下。指尖滴落粘稠的液体。

不是血。是墨汁一样浓黑的东西。

“书……”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,混杂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,“……钥匙……给你了……引子……是你……”

什么?给我了?那本旧书?我脑子一片混乱。他是送书的雨衣人?他快死了?谁把他伤成这样?

“谁干的?”我追问,声音发紧,“谁伤的你?‘听潮’?”

听到“听潮”两个字,他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,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。罩着头的帽子滑落少许,露出小半张脸。绿光下,那张脸扭曲得不成人形,皮肤呈现出一种溺水者才有的青灰色,布满蛛网般的黑色血管。最骇人的是眼睛——没有眼白,整个眼眶里是两团浓得化不开的、蠕动的墨黑!

“它……无处不在……”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怪笑,墨黑的液体从嘴角不断涌出,“……灯塔……假的……光……才是牢笼……你……跑不掉……”他猛地抬起那只滴着墨汁的手,指向我的胸口,又像是穿透我,指向我身后的虚空,“……它……在你……里面!”

最后一个字音落下,他身体骤然僵直,墨黑的双眼死死瞪着我,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,凝固成一个和赵诚临死前一模一样的、充满求知欲的疯狂笑容。随即,头颅一歪,彻底没了声息。

死了。

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。它在你里面!这句话像淬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大脑。我下意识捂住胸口,仿佛能感觉到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正在皮肤下游走。嘴角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。

跑不掉?光才是牢笼?

我猛地回头看向家门。客厅窗户透出的灯光,此刻显得无比刺眼,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。而舞台中央,那本摊开的旧书,在灯光下,人面旋涡的墨线似乎更黑了,那个血画的符号,红得刺目。

钥匙……引子……是我?

脚步声。沉重的,湿漉漉的脚步声。从楼下更深处传来。不止一个。缓慢,却坚定地,踏着粘腻的血迹,向上逼近。

嗒…嗒…嗒…

像死亡的倒计时。

我贴着墙根倒退两步,后腰撞上消防栓的金属外壳。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往上爬,像有只湿漉漉的手在摸我的骨头。楼下脚步声突然停了。

死寂中,我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。

“啪嗒。”

一滴墨汁从天花板坠落,正砸在帆布包上。抬头看时,通风管道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,像无数条细小的触手在蠕动。那些液体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,在台阶上汇成蜿蜒的溪流,朝着我的方向漫过来。

操!我转身撞开安全门冲进走廊。声控灯应声亮起,惨白的光线下,走廊尽头的电梯显示屏正从“18”开始跳数。17...16...15...

电梯在上升。有人要来这层。

我扑向自家房门,钥匙串在掌心叮当作响。指尖抖得厉害,试了三次才对准锁孔。身后电梯“叮”的一声,金属门滑开的摩擦声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“陆医生?”

是物业张姐的声音。我僵在门把手上,冷汗顺着鼻尖往下滴。她怎么会这个点来?平时收物业费都要拖到月底。

“您家水管又漏了?”脚步声朝这边靠近,“楼下1802投诉天花板渗黑水,我上来看看......”

我猛地推开门,反手就要甩上。一只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突然卡进门缝。张姐臃肿的身体挤进来半截,肥肉在门框上压出褶皱。她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,嘴角却咧得太大,露出牙龈上沾着的韭菜叶。

“别急啊陆医生。”她声音甜得发腻,“让我进去检查检查......”

我抬脚踹向她膝盖。门缝里突然涌出大股墨汁,张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咕噜声。她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似的瘫软下去,玫红色指甲在门框上抓出五道血痕。墨汁顺着她七窍往外涌,眨眼间就把那身藏蓝制服染成了黑色。

防盗门在身后重重合拢。我背靠门板滑坐在地,盯着玄关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。嘴角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,这次连带着右眼皮一起跳。镜中人的表情逐渐扭曲,像有另一个人要撕开这层皮囊钻出来。

“滚出去!”我一拳砸在镜面上。裂纹蛛网般炸开,每一块碎片里都映出我狰狞的脸。那些脸突然齐刷刷露出诡异的笑,嘴唇开合着吐出赵诚临死前的呓语:“它在你里面......”

客厅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。

我抄起鞋柜上的铜制镇纸冲进去。那本旧书摊在茶几上,人面漩涡的墨线正在蠕动。血画的符号像活过来似的,沿着纸面爬向我的方向。书页无风自动,停在某一页泛黄的插图上——正是这座公寓楼的剖面图,十八层的位置用朱砂画了个醒目的红圈。

插图下方有行小楷批注:“癸酉年七月初七,子时三刻,以魂为引,可开天门。”

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。掏出来一看,锁屏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:“看窗外。”

我鬼使神差地拉开窗帘。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出整座城市的灯火,而我的倒影身后,赫然站着个穿深色连帽衫的人影!他抬起枯枝般的手,指向我胸口。

手机又震。第二条短信:“你逃不掉的。光越亮,影子越深。”

指节攥得发白。我抓起旧书冲向厨房,打开燃气灶。火苗蹿起的瞬间,书页突然疯狂翻动,无数张人脸从墨线里凸出来,发出高频的尖啸。那些声音钻进耳道,在颅骨里来回碰撞。

“烧了它!”我咬着后槽牙把书按向火焰。书脊突然裂开道口子,吐出团粘稠的黑雾。那雾气在半空凝成个人形,轮廓像极了赵诚。它俯冲下来掐住我脖子,指尖渗出墨汁般的液体。

缺氧让眼前泛起雪花点。混乱中摸到料理台上的盐罐,我抓了把盐粒朝黑影撒去。嘶啦一声,黑雾蒸腾着散开,盐粒在地上烧出焦黑的痕迹。

旧书“啪”地合拢。厨房重归寂静,只有燃气灶的蓝火在跳动。我瘫坐在瓷砖上,摸到颈间**辣的灼痕。手机第三次震动,这次是张彩信——照片里,我正站在自家厨房,身后橱柜的玻璃映出个模糊的人影。

那人影没有脸。

手机屏幕幽光刺得眼睛发痛。照片里橱柜玻璃映出的人影没有五官,只有一团蠕动的黑雾。我猛地回头——身后空荡荡,只有灶台蓝火跳动。

“操!”我扯开衣领,指尖触到颈间灼痕。盐粒灼出的伤口边缘,渗出墨汁般粘液。

旧书静静躺在瓷砖上。捡起时书页突然发烫,人面旋涡插图渗出腥甜铁锈味。插图下方那行小楷变得鲜红欲滴:“癸酉年七月初七,子时三刻”

今年就是癸酉年。今天七月初六。

窗外传来刺耳刹车声。扑到窗边时,对面写字楼玻璃幕墙的倒影里,连帽衫人影正站在我身后三步位置。枯枝般的手指悬在我后心。

手机又震。第四条短信:“去灯塔。”

血液瞬间冻住。孤山岛的白色灯塔在记忆里浮现,赵诚七窍流着黑血倒下。我攥紧手机骨节发白,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却咧开嘴——那个笑根本不是我的表情!

“滚出来!”我抄起盐罐砸向镜子。碎裂声里黑影从书页窜出,凝成赵诚模样扑向灶火。火焰“轰”地窜上天花板,警报器尖鸣炸响。

浓烟中黑影发出高频尖啸。我撞开消防门冲进楼道,身后传来书页翻动的哗啦声。防火门玻璃映出惊人一幕:旧书悬在半空,纸页化作黑色触手撕开烟雾。

“叮——”

电梯突然停在本层。金属门缓缓开启,轿厢顶灯滋滋闪烁。鲜红数字在显示屏上疯狂跳动:18...7...18...7...

“陆医生?”物业张姐的声音从轿厢深处传来,带着粘稠气泡音,“来...检查水管...”

我倒退着撞上安全通道门。防火门玻璃映出轿厢内部——张姐浮肿的脸挤满整个镜面,藏蓝制服渗出墨汁,嘴角咧到耳根。

跑!

消防通道台阶在脚下扭曲成旋涡。我抓住生锈扶手往下跳,身后传来湿哒哒的爬行声。转角处安全出口标志幽绿光芒下,连帽衫人影堵在楼梯口。

他抬起手,掌心裂开一道嘴。

“你听见潮声了。”那张嘴开合,发出赵诚和老陈的混音,“天门要开了。”

天花板通风口突然喷出墨汁暴雨。黑色洪流裹着旧书冲到我脚边,书页哗啦啦翻到公寓剖面图。十八层位置的血红圆圈正在融化,变成灯塔形状。

手机在裤袋疯狂震动。最后一条短信亮起:

“子时三刻,用你的魂,点灯。”

静心小城 静心小城小说全本无弹窗 试读结束